——古代科技史(连载)
李肇伦 高级工程师
内容提要:本文通过科学手段对千年前的纸张进行了细致观察,提供了辨别新旧物件的参考依据。
问题的提出
一本书籍要经过(雕版或活字排版)、印刷(黑墨、朱墨或加彩)、装帧(装帧的样式多样性,详见《宋辽时期异彩纷呈的书记装帧》),但是它们必须有个载体来实现,那就是“纸张”。
最早引起我们对纸的研究的兴趣是一张写着西夏文字的经页,颜色已经呈黑褐色,粗糙的纸面上显露着长达20mm的纤维。开始以为纸浆里掺有兽毛,在放大镜下观看才知,原来是植物纤维;进而研究发现它的成纸工艺也与常见的中原“抄纸法”不一样,属于“浇纸法”。
随着视野的扩大接触到各色各样纸张也逐渐增多。即使面对数百年的历史的古籍,还会经常有许多人问道:“是真的么?为什么会断在那个年代?“为了解释种种疑问,如果只凭经验,难以说服这些疑问者,为此,我们引进了现代工具,让真实还原在眼前,我们一步步”陷进“纸张研究。
大家都明白一个浅而易见道理:文物是历史的沉淀,因而会留下时间痕迹。新制品无论使用何种方法,将颜色调制做旧,但它只是浮于表面,在高倍放大镜下,新的就是新的,即使再逼真的“二玄社“,也无所遁行。当然,老的就是老的,不管你出于何种原因不认可,它还是老的。
据笔者所见,宋辽时期(为了叙述简练,我们将“宋辽夏金时期“简称为”宋辽时期)使用的纸张可谓多姿多彩,从原始粗糙到精细、豪华,琳琅满目,令人目不瑕接。
笔者在与许多人交流时,常常听到这种疑问:北方少数民族地区落后能有好的工业制品吗?当笔者在进行考察探究之后知道:上述地区有着与中原地区同样的产品,同样享受着那个时代科技进步的成果。
原因一:这些地区对外贸易是非常发达的,“拿来主义”轻而易举,举例来说,西夏国处于丝绸之路的咽喉地带,实行“什一税”,即经过该地区的货物,十中留一充当关税。而且,是挑上等货色。(笔者在《西夏遗珍》一书中有过记述)。北方的马匹是重要战略物资,牛羊骆驼等畜类也是内地所需要的。双方在边境建立了“榷场”,互通有无,各取所需,包括纸张在内的物资被运至北方。
原因二:辽国当时曾雄霸一方,中原的宋朝与西北的西夏都曾向它纳贡,甚至远隔万里的吴越、南唐国都向其称臣朝贡,更不要说邻居一旁的高丽了。因此,我们可以在古辽国地区见到精美的越窑瓷器,品味之高甚至比原产地的遗存物还要略胜一筹。存世的高丽瓷(镶嵌瓷)淡雅秀美,完全可与韩国国家博物馆的藏品媲美。甚至还见到与雷峰塔天宫,地宫中相同规格的银鎏金阿育王塔。
原因三:晚唐及五代时期,政权频繁更迭,战乱使中原的士人及工匠不断进入辽国,尤其占领了“燕云十六州”后,直接利用汉人工匠教授培养自己的专业队伍,促进了当地工艺水平的提高。外来技术本土化后,他们也能制作出相当不错的产品。
查阅资料后发现,当时纸制品所达到的精良质量,远超过现代教育下我们的所知。如宋元时代,除了具有书写功能的纸张之外,甚至还有可以用来制衣的“穀皮纸”,这种纸延续至清代,广东长乐地区仍有出产,其质量是“可作衣服,浣之至再,不坏,甚暖,能辟露水”(《广东新语》卷十五)。宋时,黟歙一带的造纸工匠还研发出如门扇那么大面积的巨幅纸张。
朝鲜半岛以及东南亚的爪哇、苏门答腊一带(即阇婆)都出产好纸,其中大幅纸可长至三四丈。宋人陈槱《负暄野录》记载:“外国如高丽、阇婆亦皆出纸……而长者至三四丈。高丽人云:抄时使幅端连引,故得而长。胡人用做帷幄,修斋供则张之满室。“明代的《遵生八鉴》还提到高丽特产一种特种皮纸,不用上油就可以”为帘、为雨帽、为书夹“。
上面的记述,仅仅是宋辽时期纸类品种冰山一角,因此,当我们今天看到那个时代品种繁多、质地优良的纸张就不足为奇了。
纸张举例
(一)薄纸
我们现代使用的宣纸厚度大约在0.1~0.12mm
(二)洒云母纸
在纸浆中加入云母后,纸面犹如繁星点点,显得高雅别致。
图3云母纸纸厚0.12mm
(三)夹丝纸
这是笔者见过的最精美的纸种之一,纸内布满白色长丝,当光线、角度合适时,可以看到纸面泛起一片银光。这也是笔者见过的最大规格的单纸品种,长度从4米至10米、宽度60~100 厘米的规格都存有。
图4天禄四年契丹小字 单张纸经卷 纸厚0.2mm
图5 彩绘人物(虎斑黑纹纸) 纸厚0.18mm。
(四)虎斑黑纹纸
这也是个罕见的品种,原本黄色纸底上加有虎斑黑黑色细纹,整张纸显得既豪华又典雅,风格与众不同。首次见到此类纸画作上,有西夏文与契丹文混写的题款,甚为诧异。后又见到一幅长达8米的契丹文朱砂写本佛经,同样采用这种虎皮黑纹黄纸。细细品味、研究后,感觉这种纸非中原出品,也许是出自与辽国邻近的高丽。
图6 局部放大细部 矿物颜料结晶清楚可见
还有染潢、染黑、超长纸张等……。
千年时间,让棉纸也像老人一样满脸皱纹。
很多传统工艺,在近代中国遭遇了戛然中断继而被彻底遗忘的命运,历史上有很多的美好传统在等待我们去回忆。真希望上述的那些精美纸张不要只是留在回忆中。
说明:本文编辑时有删减
编者按:本文作者是我会副会长,近年来潜心研究,出版了《西夏遗珍》(文物出版社 2013,北京)、《彩图本契丹文献探秘》(中国古籍出版社,2014,北京)。本文选自《彩图本契丹文献探秘》一书,略作删节。书籍问世后,被广州市图书馆及美国亚洲艺术博物馆、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等著名图书馆收藏。并得到了中国民俗学会首席顾问、国家非遗专家组成员、国家博物院研究院、民俗考古学家宋兆麟评价其《契丹文献探秘》为“开拓性”的书籍。中山大学学者,称此书为“纲领性的书”。